下午上班的時間點，宋顏玉去找了班主任。

彌勒佛正在電腦上劈裏啪啦地打字，看到她的時候，竟然哆嗦了一下，顯然是被昨天宋顏玉的舉動嚇得不輕。

宋顏玉很有禮貌地對他說：“老師，請問您什麽時候有空？我需要和您談一談。”

彌勒佛看了眼電腦裏的文件，道：“等我五分鐘，我把這份材料交上去。”

五分鐘後，彌勒佛和宋顏玉又一次來到了昨天的天臺上。

宋顏玉把錄音筆打開：“先請您聽段東西。”

吳俊翔的聲音從錄音筆裏傳出來：“盜用你的郵箱發郵件的事情，我需要向你道歉。之前，之前確實對你的誤會很多，對不起。”

彌勒佛眼神一變。

宋顏玉示意他繼續聽下去。

錄音裏，宋顏玉問：“為什麽要舉報姚晶呢？”

沒有人說話，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，過了會兒，再次有人聲傳來。吳俊翔問：“你知道荊可嗎？”

宋顏玉點頭：“聽說過，只知道她是姚晶的好閨蜜，你的女朋友。”

吳俊翔笑了下：“已經是前女友了。”他說，“她是姚晶的高中同學，現在在Q系。我們剛入學不久就在一起了，是我追的她，一見鐘情。她很漂亮，自信、灑脫又很可愛，雖然有點任性和傲嬌——富養起來的女孩子，不都是這樣嗎？”

宋顏玉抿了抿唇，沒說話。

吳俊翔繼續道：“我們兩個月前分手了，原因是她覺得我很無聊，整日除了打工就是學習，沒有時間陪她，也沒有共同語言。我覺得她說得挺對的，而且分的時候她也哭得......挺慘，我還一直挺愧疚的。

“前一段時間重新統計貧困生入庫，名單出來時我發現自己沒在庫裏，吃了一驚，打電話去問輔導員是什麽情況。輔導員說，俊翔你是怎麽回事啊？為什麽買了好幾千塊錢的東西，還讓人捅到學校裏去了？今年本來就是名額縮減，接下來肯定就是緊著最缺錢的孩子用，這樣一來，你的名額自然要被砍了啊。

“我當時一聽就蒙了，腦子裏嗡嗡的——你相信我，我給自己從來沒有買過超過200塊錢的東西，之前荊可看上一款包，我為了攢錢，幾乎是吃了好幾個月的饅頭和稀粥，拿出了各種打工和獎助學金之類，終於給她買了一個當生日禮物。只有那一次，只有那一次我是花了2000多的。

“後來我找輔導員要那人的材料看，輔導員說匿名查不到，只給我了一封郵件。我一看內容就知道了，是荊可......”

宋顏玉想起當時吳俊翔說這句話的模樣，他靠墻坐著，垂著頭，手腕撐著頭，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的樣子。

他說：“我當時覺得天都塌了——她是我的初戀，我那麽喜歡的一個人，直到跟她分手那麽久之後都對她心懷愧疚、想著她、念著她、無時無刻不在盼著她好的人。可她怎麽這麽對我啊......”

宋顏玉遲疑一下，問了一句：“你們分手之後，你和她......”

吳俊翔搖搖頭：“沒有聯系了，她的聯系方式我全刪了。這些相處的底線我還是知道的，一個合格的前任，還是假裝死了的好。”他很用力地吐了口氣，繼續說，“我當時特別痛苦，特別想去質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，但當我看到公示名單裏有姚晶的時候，我瞬間全明白了——這不是就是讓我給她的小姐妹騰位置嘛！”

宋顏玉沒說話，看著他時而蹙眉，時而咬牙，萬分痛苦的模樣。

“她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？她明知道其實我，我生活條件也不是很好。”他頓了頓，道，“我本來是想自己發匿名信的，就像她當初一樣，但突然就看到了當初統計的郵箱地址，還有後面的初始密碼，我就......對不起，”他開始變得語無倫次，一直不停地道歉，“我本來想要用姚晶的郵箱舉報她自己的，但她的密碼改了我進不去，我就看到了你的郵箱和密碼.....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真的對不起，我本來不是這種人的，我本來......”

他突然就哽咽了，伸出手抱著頭，眼淚一大顆一大顆的：“我本來不是這種人的......”

宋顏玉按下了停止鍵。

彌勒佛的神情很覆雜。

宋顏玉看著他，目光平靜而澄澈。她說：“老師，我長這麽大，還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‘惡毒’。”

彌勒佛嘴唇動了下。

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兒，突然醒悟到原來她也是一個剛成年兩年多的年輕人，剛剛進入大學，滿眼的懵懂，滿臉的天真，還是穿著衛衣和短裙，連一身的學生氣都沒有褪去——這麽單純的女孩子，怎麽會滿心惡意地去算計別人呢？

宋顏玉繼續說：“我為我昨天的沖動向您和姚晶道歉，但我也實在無法忍受別人說，‘你還真是實心眼實大了’——我沒那麽糊塗。”

彌勒佛快被內心的自責給壓垮了，他嘆了口氣，說：“顏玉同學，我們找個地方，坐下來好好聊聊吧。”

去的又是那間咖啡廳，上次大佬滿地的那間。班主任請她喝了一杯卡布奇諾，自己點了杯拿鐵，安靜地坐著，聽她不停地說說說。

離開的時候，班主任神色凝重，他點點頭道：“這件事情是老師誤會你了，老師向你道歉。你反映的這些具體情況，老師會再向其他當事人詢問情況的。老師說過要給你們公平，就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掉鏈子。”

宋顏玉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。她松了口氣，她轉頭給方舟發消息，她說：“我成功了！彌勒佛請我喝了一杯咖啡，向我道歉，還說他會好好調查的。”

方舟回道：“嗯，這樣最好。”

宋顏玉看著他回的消息，總覺得他對這個結果並沒有感到滿意，甚至帶有幾分冷靜的悲觀主義。

她想問他，為什麽你不太開心的樣子？

但字剛打上去，又被她一個個刪掉了。

這一刻，她突然覺得屏幕那頭的方舟變得熟悉又陌生。

宋顏玉突然想起，有次在道場時，高雲姊對她說：“學姐，你跟方學長真好。”

宋顏玉哭笑不得：“你怎麽叫他學長啊？他跟你不是同班嗎？”

高雲姊擺擺手：“不不不，有時候我還是覺得叫他學長心裏比較踏實。”

高雲姊的反應讓宋顏玉想到了林妍，不過林妍是因為氣場太強了，所以導致她們不管同宿多久，都沒有人敢當面叫林妍“學妹”，連每次叫她名字都戰戰兢兢的。

但方舟那麽溫和的人，怎麽會讓人怕到不敢叫名字呢？

宋顏玉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之後，高雲姊撅嘴道：“嗯——說句實在話，方舟雖然溫和，但有時候又給人感覺特別有距離感。怎麽說呢？就有時候他會突然用一種非常冷靜、銳利的目光去審視你，就好像他只是一個局外人，或者是一個觀眾，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已被他知悉、所思所想都已被他看穿。

“那種感覺其實挺恐怖的，好像他就已經完全洞察了我們所有人的生命軌跡，下一秒鐘就能操控我們的人生——學姐，我有時候覺得方舟特別不像跟我們同齡的孩子，太成熟了！他是不是經歷過什麽事兒啊？”

宋顏玉皺眉，她覺得高雲姊說得有點誇大了。也許是因為長期搞辯論的原因，除了在感情方面，方舟的邏輯力是比一般人強很多。

同樣的一大攤子事情砸下來，別人遇到了可能會直接被砸得一團懵，但他卻能冷靜地分析局勢，迅速從一大團亂麻中抓出一個線頭，然後揪著那根線頭不斷往裏挖，直至把事情全部都解決掉。

所以高雲姊說他的目光有時候會變得銳利、富有洞察力，宋顏玉信，但如果說這種洞察力已經到了讓人心生恐懼的程度。

宋顏玉還是覺得，這就有點誇大了。

至少，方舟似乎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來過這一面。

高雲姊繼續說：“你知道嗎？君娜原來還喜歡過他的呢。”

宋顏玉驚道：“嗯？什麽時候的事情？”

“剛開學的時候，那時候，君娜覺得他特別帥——哎學姐，你別緊張，現在君娜已經放棄了。”眼見宋小姐已經開始準備去翻手機罵方舟了，高雲姊趕忙安慰這只炸毛貓道，“自從她見到你跟他在一起後，就放棄了。”

“為什麽？我好看？”宋顏玉難得自戀一回。

“就當是吧，”高雲姊說，“君娜跟我說，她發現學長在你面前跟在我們其他所有人面前都是不同的，因為無論我們現在跟他關系有多好，在我們所有人面前，他總會不自覺繃著，而只有在你面前，他是完全放松的。所以學姐，你對方舟的意義，是誰都無法替代的。”

頓了頓，高雲姊又說：“其實，我和李明也這麽覺得。而且每次跟你在一起後，方舟總會明顯變得活潑很多——所以學姐，就算為了我們所有人以後的幸福生活，你也可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啊！”

宋顏玉當時只是笑著說：“哎呀別鬧別鬧！以後再說吧。”

可是她突然就想起那天方舟那句非常莫名其妙的話：“如果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......”

那你是什麽樣子的呢，方舟？

宋顏玉沈吟著，終於拿出手機給羅茜茜打了電話：“餵茜茜，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方舟家的公司出過事吧？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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